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愈演愈烈的“盗版文学”

1998-11-25 来源:中华读书报 □本报记者 陈洁 我有话说

台湾“一代文枭”柏杨回内地,他的外孙曹晋阳特意从西安赶去看他,还带了本《食色性也——柏杨纵谈男女》请他签名,柏杨一看:是盗版书。他夫人张香华再细看,封面英文还是黄色淫秽用语。

陈映真各地签名售书,最初发现是盗版就拒签,后来见这样拒绝的读者太多,改为收回读者手中的盗版书,送一本正版签名本。最近在北京,她自带的一包书送完了,还有读者来,她为难间,为其签道:“此书系盗版书,陈映真”。

我国盗版之猖獗,几乎到了为所欲为的地步,也已成了书商、出版社、管理人员和读者之间一个公开的秘密。以前人们理解的盗版书,是那种封面模糊、用纸极糙、错字满篇、成段重复或漏行、内容非暴力(武侠)即黄的,而如今,铁“盗”游击队员们鸟枪换大炮,翻拍得错字极少,激光扫描图片精美,装帧用纸颇为考究,而且内容也并不都是低俗的,学术书、党员学习材料、工具书都在被盗之列。

“武器”精良了不说,自身战斗力也在提高,以前是热一本盗一本的“追尾盗版”,现在有了改头换面的“魔术盗版”和无中生有的空手道。徐小斌的三篇小说《双鱼星座》、《李尔的微笑》和《敦煌遗梦》被改为“陈希同的三次艳遇”、“陈希同、王宝森和他们的女人”、“陈希同夫人的内心独白”等等在一家盗版杂志上发表,被《广东商报》、《购物导报》等多家报纸转载,如今,28元一本的《天意》还在各地摊出没。杨佩谨的《浣纱王后》、张抗抗的《情爱画廊》都曾被作为“台湾席绢著”公之于世,最绝的是余秋雨在报上痛斥《文明的碎片》、《山居笔记》被盗版时,顺便透露下一步打算写部《霜天话语》,话音刚落,外头已有《霜天话语》在出售,而此时,未完的手稿还在作者手中呢,着实让人开了回眼界。

圈子里的书商们,“道行”有深浅,故手段也有高低。最牛的一种,有“特铁”的出版社,有“特别能战斗”的印刷厂,有固定且保险的发行渠道,只需住在星级宾馆里方方面面打电话。最次的一种近乎流氓,自己有小印刷厂,几台机器,也不注册,任何手续不办就印,再从二渠道发。北京的二渠道每年还有聚会,互相交流经验和教训,俨然训练有素。前几年抓到的朝阳区洼里乡飞达印刷厂盗印《金庸作品集》、《黑妹》(码洋143.44万元)即属此类。在盗版过程中,有的出版社成了受害者和替死鬼,像年前黑龙江人民出版社被冒名盗印《家春秋》,该社连风声都不知;再如上文所说的《浣纱王后》是盗用广西民族出版社1995年《巫蛊方术之祸》的书号印刷的,前头还正而八经加了个“晓愚”应出版社之邀写的序言《还你一个真正的席绢》,把广西民族出版社和读者都大大地“愚”弄了一回。也有的出版社内部工作人员有与书商勾结的嫌疑,比如上文所述盗取徐小斌作品的《天意》标明由新疆大学出版社出版,今年9月2日,该社在《新闻出版报》发表“严正声明”,称《天意》等几本书是盗用该社名义出版。但细追下去,该书责编贺孟嘉曾是该社工作人员,他4月辞职,而书是6月盗版,时隔仅2个月。还有一种,是出版社自己盗版,连书商都被一脚踢开了。几年前迟子建与沈阳出版社签约出版其《晨钟响彻黄昏》一书,该社推出一个版本后,又推出另一个以裸女为封面的版本,书中加了个肉艳的而文不对题的内容简介,正文最开头又加了段“他带她到卧室,急于占有她……”的详细描写,这是典型的自己盗自己版。再有就是最近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一套“中国当代情爱伦理作品书系”十本,选编了十多名作家的中篇小说,没有一个人知道,要不是作家田柯上回在劳动人民文化宫逛特价书市遭遇上,便无人知晓。此套书受害最重的作者之一邱华栋,被选了4个中篇20万字,其中一本《天使的洁白》还标着“邱华栋等著”。邱华栋说,该社已作出口头承诺,前五册按每千字百元追付稿酬,但目前并无实际行动,也无后五册的处理方案。从上述情况看,盗版者绝不仅仅是书商的代名词。

显而易见,盗版风行,全在利益二字,简言之:盗版不用付版税稿酬,不用付责编费、校对费,如一套《徐小斌文集》正规出版成本一二十万元,盗版加上印刷、用纸不过几千元,而标价是一样的。对于批发零售商来说,正规书怎么也得6折进,盗版的则只有三四折。读者有的不分辨,有的心里知道,但盗版本有些质量不差,价格也低,而且无孔不入,购买方便,对于只为看个新鲜、不为收藏的读者来说还是很有诱惑力的。这样一来,从头到尾,一路畅通。在此之外,还有一个密不透风的荫蔽网:地方保护主义。人民文学出版社曾派人下去查盗版书,当地有关人员传达了“三不”政策:不认识、不接待、不配合。社里的人不是执法人员,下去后又瞎又聋,什么也干不了。作家权益保障委员会曾为张贤亮作品被盗辗转宁夏、青海等地,最后人也逮到了,钱也赔了,权保会的负责人临走再三吩咐青海省版权处(现在改局)销毁盗版软片。软片成本高,再制也不容易。但权保会的人前脚刚走,青海的印刷机器又转动起来,销毁软片?这不是自断财路吗?

这一类的认识、理论还不少:

——知识侵权,算是智力扶贫,共同富裕嘛。

——盗版只要不粗制滥造,还可以更广泛地传播知识、增加作者知名度,等于给正版书做宣传。

——只要不是黄书,无利也无害,何苦砸别人饭碗,何况还给地方财政作贡献。

——正版书贵,批不到,盗版的折扣又大,发货还快。

……

如此看来,盗版书倒是左右逢源了,地方政府有自己的想法。出版社呢,有的是求之不得,混水摸鱼;有想自己追查的,那真是“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”,书商的联系往往只是一个呼机号,一个手机号,天南地北,游刃有余,你永远跟不上他的步伐,加上“敌进我退,敌驻我扰,敌疲我打”,让你疲于奔命,昏头转向。更有甚者,上海译文出版社曾派一名女士去追查盗版,结果被一棒打昏在地。打官司吧,成本太高,时间精力人力物力都赔不起,就算查了,盗版的利润和罚款也归地方财政,出版社不过“赔钱赚吆喝”。而且现在被盗最多的是黑龙江、青海、新疆等边远地区的出版社,地处偏僻、交通不便、财力有限,查处盗版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。有的出版社在被盗版后只能登报一纸“申明”与我无关,又等于开了盗版的方便之门。作家权益保障委员会十余年来虽然做了大量的工作,为作家追回稿酬140多万元,但它只是一个民间组织,没有搜捕证也没有执法权。打击盗版,真正的工作还需政府来做。

别看盗版者神通广大,为所欲为,真正要抓,绝非不可能。作家权保会认为,杜绝盗版,一在印刷,二在发行。指导思想是:盗版流水生产线上的各环节不是图利吗?那就狠狠地罚,罚它个倾家荡产,永世不得翻身。12年前赵忠祥《岁月随想》在发行到76万册时,发现有6种盗版版本,后来追查下去,抓了个印刷厂厂长魏思启。如今国家批准的定点印刷厂有2000多家,但民间远不只这个数。石家庄、武汉、长沙,还有山西等地,常常是一个县就有几十上百家黑厂,它们是炮制盗版书的源头,抓印刷,等于堵源。

至于发行,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兼知识产权庭庭长宿迟申称:销售盗版制品应负侵权责任。目前的发行状况实在令人堪忧。柏杨外孙曹晋阳的书就是从当地新华书店买的,他买了外公的几十个本子的书,分不清真假,在新华书店每看到一本,只以为是外公又出了新版本。而北京家乐福商场现在仍在公然销售柏杨、刘墉的盗版书。针对这种情况,有人呼吁通过一个《消费者权益保护法》那样的罚款条例,消费者尽可以像王海那样买盗版本,买一本索赔两倍甚至更多的书款,直罚得无人敢进货,盗版书没处卖。前不久北京市进行的一次打击行动中,一个年轻的女摊主因出售一本盗版书,一罚就是几千,她一算,这笔买卖赔大了。记者问时,她说,以后再不进盗版书了。抓发行,等于截流。

所幸的是,我们的法制建设正在发展和完善。早在1950年我国就颁布了第一个保护著作权法令,《著作权法》、《关于惩治侵犯著作权的犯罪决定》也相继出台。1996年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》第一次将侵犯知识产权犯罪列入其中,盗版是侵犯著作权、是犯罪。在本文将发排之际,又传来两个好消息。一个消息是,邱华平因1995年至1996年底盗印商务印书馆的《现代汉语词典》、《现代汉语词典》(修订本)、《新华字典》、《古汉语常用字字典》等共20余万册,非法营销总额达230余万元,根据《刑法》十二条,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关于惩治侵犯著作权的犯罪的决定》,被判处有期徒刑6年,处罚金30万元,这是我国第一例因侵犯知识产权被判刑的案例。另一个消息是,继上海之后,北京即将成立“反盗版联盟”,专门从事此项工作,希望有一天能爆出一条新闻来:某作家把盗版其文学作品的书商给告“进去”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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